“我渴望的其实不是分手,而是重新相爱”,果真如此吗?
先说答案:完全不是。
书名就是解释——【鄙视】,男人对女人的鄙视,丈夫对妻子的鄙视。
【1】《鄙视》的A面
如果粗读《鄙视》,我们大概会觉得这就是个关于婚后生活不幸的悲剧故事。
我们的男主角叫【里卡尔多】,他有一位性感美丽的妻子【埃米丽亚】。与无数夫妻一样,他们也有关于房子、车子的苦恼,女人会抱怨男人碌碌无为,男人则会抱怨女人不懂体贴。
一直认为“不遇”的里卡尔多终于有了“蜕变”的机会——他可以为电影制片人巴蒂斯塔撰写剧本!这可是一份高薪的差事儿!
虽然里卡尔多之前不太瞧得上(姑且算是“鄙视”)这种事儿,为了钱,他认为自己是牺牲了妥协了。经济水平的提升让里卡尔多可以充分满足妻子【埃米丽亚】的物质需求,志得意满的他还觉得与妻子的床笫之欢提升了两人的精神默契。
然而,他却发现心爱的妻子日渐疏远自己,爱情已经消亡!伴随着婚姻走向崩溃的,是埃米丽亚对里卡尔多日益加深的【鄙视】。
在里卡尔多看来,妻子的鄙视源自一场误会。【埃米丽亚】认为【里卡尔多】想把自己“送”给电影制片人【巴蒂斯塔】,通过这种“不伦关系”换取自己工作的机会。
但是,【埃米丽亚】并没有听【里卡尔多】的任何解释,决定与【巴蒂斯塔】远走高飞。这个可怜的女人最后在路上死于车祸。
之后,【里卡尔多】陷入无尽的失落与遗憾中,在他看来,如果没有误会以及由误会衍生出的【鄙视】,两人一定深爱到老。
【2】《鄙视》的B面
如果说《鄙视》只是像A面一样讲述的是一个夫妻失和最后酿成遗憾的爱情悲剧,【阿尔贝托·莫拉维亚】的这部作品根本谈不上经典。《鄙视》除了给读者呈现出了一个表世界(A面),还有个里世界(B面)——这就是本书是用“我”来讲述的独特用意。
男主角【里卡尔多】对妻子【埃米丽亚】的爱,肉体上的眷恋远大于精神上的迷恋。丈夫骨子里其实是瞧不上妻子的出身——埃米丽亚出身贫寒,受教育程度不高,工作也比较卑微;里卡尔多不仅家境好,而且受过高等教育,工作虽然一般但比妻子更体面。
婚姻中这种“门不当户不对”本身就是一种隐患,可能在婚姻初期,男女之间会因为生活甜蜜而暂时不会爆发,但两人间的各种【不合适】会在后续的各种磨合中逐一展现,在《鄙视》中,就出现了妻子深深鄙视丈夫的一幕,对于一直在心理上认为自己高高在上的【里卡尔多】而言,妻子【埃米丽亚】是【没有资格】鄙视自己的,这种突如其来的心理落差感让他犯了一个蠢——他追问自己的妻子:“你为什么鄙视我?”
男人一旦想【追问】,就直接暴了自己的【弱小】——这可怜的自尊心哟!
纵观整个故事,无非是【埃米丽亚】无法忍受【里卡尔多】的种种,由【深爱】到【不爱】。这里的【种种】,包括【里卡尔多】对自己的鄙视、【里卡尔多】自己的偷情(与陌生女子接吻)、【里卡尔多】为了自己的剧本工作主观上创造了【埃米丽亚】与【巴蒂斯塔】独处+偷情的机会。
《蔑视 Le mépris》剧照以第一人称叙述故事的《鄙视》,实际上就是以【里卡尔多】的视角讲述【他自己眼中的爱情】,在他看来,【埃米丽亚】“是个当好妻子的材料”,【埃米丽亚】应该对自己有一种无条件的仰慕、崇拜和感谢,【埃米丽亚】应该满足自己的所有需求(尤其是方面)。
他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【埃米丽亚】——他抛弃了心爱的戏剧创作,为了钱给商业片导演做编剧;他为妻子买房买这买那,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梦寐以求的【家】。
他认为自己是个多么棒的绝世好男人好丈夫啊!
然而,让我们跳出书本,以第三人称视角再看【里卡尔多】,他就是一位社会上时常会出现的那种表里不一的男人(渣男)——身为社会规则中的被压迫者,又自私又敏感,有点小才华却无法突破自我,总是带着一种略带伤感的颓废,把自己包装成糟糕婚姻的受害者。
上述的这些,读者很难在初读《鄙视》中一眼看出,大概需要读者深入去读第二遍甚至第三遍才能看出一些【微妙】,这或许就是【阿尔贝托·莫拉维亚】写作手法的厉害之处。
但是,如果这个故事换另一种呈现形式,它的另一重内涵,可能就不难【看懂】了。
这种呈现形式自然就是电影。
让-吕克·戈达尔于1963年导演的电影《蔑视 Le mépris》,就是改编自《鄙视》。这部作品的女主角是性感美丽的碧姬·芭铎 Brigitte Bardot,由于电影出现不少性感镜头,甚至又出镜,观众能第一时间感受到扑面而来的【】。
这种【】作为雄性对雌性的征服,也在表达一种爱情或者婚姻的不安,事实上,只需要一个眼神的特写画面,我们就能感受到丈夫对妻子的蔑视、妻子对婚姻的绝望以及情感分崩离析的必然结局。
碧姬·芭铎 Brigitte Bardot同时,【阿尔贝托·莫拉维亚】还在书中留下了一个《奥德赛》的故事作为解读《鄙视》核心的线索——这算是一位侦探留给侦探迷读者的蛛丝马迹,以便他们更好地理解该作品吧。
《奥德赛》这个故事源自【荷马史诗】,本来是属于古希腊文学。正如古希腊神话后来并入古罗马神话一样(吸收、消化、改造),现在我们看到的《奥德赛》,在古罗马时代也有一些补充修改。
主人公【奥德修斯】(Odysseus),在古罗马传说中即是尤利西斯(Ulysses)——可能提到这个名字,有些爱读书的读者会想到爱尔兰作家詹姆斯·乔伊斯创作的《尤利西斯》。
最初版本的奥德修斯几乎全身都是优点,堪称完人,而到了“尤利西斯时代”,故事开始着力突出他的性格,这个伟大的英雄也有虚伪、狡诈、胆小的一面。
Brigitte Bardot与Alain Delon有了这些铺垫,也就不难理解《鄙视》中《奥德赛》的象征义——里卡尔多认为自己是古希腊版的奥德修斯,实际上却是古罗马版本的尤利西斯,其实里卡尔多更劣于这个版本的尤利西斯。
虽然是同一个人,但在不同的视角下呈现出几乎对立的形象。
里卡尔多所理解的《奥德赛》,那个【奥德修斯】是个英雄,他一路披荆斩棘,抵御各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金钱、美色、权力的诱惑,历经10年冒险只是为了回到心爱的妻子身边,而妻子珀涅罗珀(Penelope)则在丈夫不在的10年中坚持抵抗各路求婚者,保持着对爱情与婚姻的【绝对忠诚】,最后赢得【happy ending】。
而故事中与里卡尔多探讨《奥德赛》的导演,却给出他认为的【奥德修斯】实际上是1位婚姻失败者,他虚伪、自恋、贪婪、不负责任,声称在外面冒险了10年,只是一个虚伪的借口,只是想逃避珀涅罗珀对自己的【鄙视】,借机与各个女神和女妖。
珀涅罗珀(Penelope) 图片略存疑写到这儿,《鄙视》这个故事算是拆解完毕了——但并不是很精细。
在我看来,【埃米丽亚】与【里卡尔多】的爱情悲剧是必然的。因为两人在婚姻关系中完全不对等。这也是【鄙视】的根源。【阿尔贝托·莫拉维亚】让【埃米丽亚】最后死于车祸,更是让读者对【里卡尔多】的【极度自恋】嗤之以鼻——都到这地步了,男主角都不曾意识到婚姻出现问题的根源是他自己。
责任向外一推,就万事大吉。呵呵,男人噢!
我想,【阿尔贝托·莫拉维亚】标题中的【鄙视】,也不单单是丈夫对妻子的鄙视,妻子对丈夫的鄙视,也有对对婚姻关系中展示出的人性劣根的【鄙视】吧!
男女在婚姻关系中本来就应该保持一种平衡感,而因为外力作用——如“贪痴嗔”,养出【鄙视】就必然引发失衡。不管是男方还是女方,如果不懂得自我发现,自我调整,婚姻悲剧在所难免。
当然,这个故事引申一点说,也是提醒大家谨慎恋爱、谨慎结婚——尤其是当代人更期待一个灵魂伴侣的前提下。
浪啊浪!《秋千》【3】一些私心的话
正如上文我们一直探讨的,这本《鄙视》的确很不错,更为准确的说,是【经典】,值得反复体会。
但是,读客文化在这个新版的宣传语上,我有两点不太认同:
第一,说【阿尔贝托·莫拉维亚】是意大利的“鲁迅”。
我不太知道撰写的编辑是说【阿尔贝托·莫拉维亚】与【鲁迅】是生平相似,还是作品内核相似,还是其他?
如果是生平,【阿尔贝托·莫拉维亚】与【鲁迅】好像除了家庭条件还不错外,成长路径我是真没看出有太多“重合”。
如果是作品内核,也有点奇怪。可能是因为【鲁迅】病故于1935年的时代限制,他留下来的作品论政治性可能更偏“反帝反封建”、“痛陈国民党的黑暗统治”,“唤醒沉睡的国民为了的未来而奋起”,于是,毛主席才会有“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的英雄”的评价,
【阿尔贝托·莫拉维亚】活了83岁,在长达六十年的创作生涯里,他的作品风格多样,想表达的东西也很多。比如早期的《冷漠的人们》《化妆舞会》有反法西斯的内核——直接导致作品被法西斯当局查禁。
二战结束后,他的作品也不好说算【严肃文学】,我觉得更偏【世俗小说】,更不用说后期的作品有大量的【情-色】元素。以及,中后期的不少作品被改编成电源——太严肃的主题其实不太好以电影形式呈现的。
基于此,我可能要做个比较形象但不一定契合的比方:阿尔贝托·莫拉维亚的作品与鲁迅的作品就像是【豆浆与油条】,单独品尝或者搭配品尝都不错,但本质上属于两种不同的东西。
第二,强调“我渴望的其实不是分手,而是重新相爱”。
封面的这幅画来自著名画家【勒内·马格里特】的【恋人】系列中的一件。勒内·马格里特向来喜欢用【隐喻】的方式来让观众自行体会画中深意,这在某个角度上看与杜尚的《春》所引发的思考,参与者本身也会成为艺术的一部分有契合之处。
这幅《恋人》所强调的,是“男女之间的爱情是盲目的”——这就是男女二人深吻时却无法真正看到对方的引申义。然而,前文我们也反复强调了,【阿尔贝托·莫拉维亚】的《鄙视》,完全没有强调“我”(书中的第一人称)絮絮叨叨那么多的目的是“我渴望的其实不是分手,而是重新相爱”——
第一,这男人是从骨子里【瞧不上】自己太太的啊!你会考虑与“配不上自己”的人“再次相爱”吗?
第二,这男人从头至尾是在“诉说”自己深爱妻子、妻子却离自己越走越远的【苦】,“我这么爱你,你却不爱我”的“小男子主义”
同时,就我而言,故事更无法体现“爱情的盲目”。
如果不用油画,而是用一些抽象画来做封面,或许综合效果比目前更好吧!